院士专访丨庄惟敏:超大型公共建筑应当赋予城市更多意义
浏览次数: 发布时间:2024-06-24 12:00:14

  从设计投标到竣工交付,再到正式通航,北京大兴国际机场在城市空间规划和建筑设计创新领域都受到各方关注。《建筑创作》杂志策划专辑对该项目进行深度挖掘。

  策划之初,《建筑创作》杂志主编胡越、副主编张燕及本期编辑,同参与大兴机场设计建设的建筑师王亦知、门小牛共同采访了中国工程院院士庄惟敏。

  访谈的话题由北京大兴国际机场的超大型建筑设计拓展到建筑后评估,以及对更深层次的建筑文化内涵的探讨

  庄惟敏:中国工程院院士;全国工程勘察设计大师;中国建筑学会副理事长;清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院长、总建筑师。

  胡 越:庄院士您好。我们相识多年,以前更多是以建筑师的身份来探讨建筑设计,很荣幸今天我以媒体人的身份与您就大型公共建筑的设计做一个对谈。

  《建筑创作》杂志出版多年来,一直得到您的关注和支持。现在我们计划出版“北京大兴国际机场建筑设计专辑”。我想先请您从一名普通旅客的角度评价一下大兴国际机场。

  庄惟敏:其实我的理解不只是单从一个旅客的角度出发,相信很多人第一次去到大兴国际机场,也未必单纯是去乘机的,还应该有参观、体验,甚至融合了一种带有体验特征的旅游在内。

  大兴国际机场是超大型机场的代表。“超大”的标准是什么?一方面是机场的吞吐量,另一方面是建筑的尺度。

  在超大尺度的建筑中,人们看到的更多是一种宏大的空间展示,而使用过程中的真实体验往往被忽略。大兴国际机场给我印象最深的,恰恰是我在参观过程中,获得的对建筑本身的理解。

  我们不能否认,如今的超大型公共建筑,无论是空港、高铁站或者商业综合体,都不再只具有单一的功能,很多人也已经脱离了作为单一功能使用者的身份,参观已经变成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

  我个人参观大兴国际机场的体验可以用“震撼”来形容。这个感觉首先来自于无柱大跨度空间的功能要求所带来的空间震撼感,包括大、小空间的聚合关系,流线型的屋顶,C 型柱的使用等等,这些都不是单一地为了造型,而是空间设计与结构设计的结合。从机场的功能出发,最终演绎出了更多的公共空间特质。

  庄惟敏:超大型的公共建筑,都带有很强的mix use 复合功能。从这个角度出发,大兴国际机场有它特殊的定义,或者说有一种特殊的使用特质。就像您设计的五棵松体育馆一样,它已经变成了一个范例,是一个集体育活动、观演、参观等在内的多功能体育综合体。今天的医院也不再是简单的医院了,它往往融合了心理、康复,甚至在医疗一条街引入之后,拥有一种复合型的空间状态。

  越是超大型的城市综合体,这种特征越是明显,所以最重要的是要把它的定义弄清楚。我们现在在做前策划和后评估,前策划是研究建筑的设计依据和目标,后评估是看目标的完成度如何,一前一后两件事都离不开建筑的定义。

  大兴国际机场的设计不是简单地实现旅客的出行、登机、返回而已。当参观成为一种重要的体验,超大型公共建筑的路径反而变成一种重要的要素,这一点在我参与的国家会展中心(上海)项目中也有所体现。这体现了当今建筑的一种发展趋势—超大型公共建筑应当赋予城市更多的意义。

  胡 越:您作为中国建筑学会建筑策划与后评估专业委员会主任委员, 曾接触并剖析了大量建筑设计工程, 请您讲讲为何选择大兴国际机场作为后评估的一个试点?

  庄惟敏:我们把大兴国际机场作为一个建筑后评估的试点项目,是因为它在功能衍生上确实有非常重要的示范性,或者说,它的“溢价值”很高。一座超大型的公共建筑究竟能给城市带来什么东西,我们想从这个角度做一点研究。

  我们要通过后评估来看到建筑的运维特征以及一些基本数据,来判断是否满足了设计的要求和使用者的需求。这是一个近期标准,可以在建成之后马上开展,如果有什么地方没满足,可以立即修补。

  第二个层级是中期标准,主要是针对业主。在经历一年的运行周期后,完成现有吞吐量的情况下,找到建筑运行存在的问题。相比于短期标准,中期标准主要是对准投资者和业主今后的投资行为,比如大兴国际机场的二期、三期工程避免犯同样的错误。

  第三个层次是远期标准。基本是要在运行5 年以上,根据评估结果对行业标准进行调整和优化,以适应随时代而变化的建筑功能需求。

  按周期长短划分的同时,还要做物理指标和心理指标的划分。物理指标比较容易,附着固定式、推入式的设备,定时更换埋点,现场读数或者远程读数。这部分在2020 年11 月份已经开始做了,主要是从节能角度出发,通过获取温度、湿度、空气质量、照度等基础数据,衡量空气质量的稳定性以及热舒适度的均衡性。

  而心理指标或者说主观指标指的是人,包括旅客、物业管理人员、航站楼工作人员,以及不同的航空公司的职员,通过问卷和深度访谈获得主观评价信息,然后对主观评价信息做分析处理,从而找到集中的问题点。

  大兴国际机场的主观指标评估有些复杂,原因就在于前面所说的,我们没有把它当成是一个功能单一化的建筑。上海的浦东机场和虹桥机场也在参与评估,但对这二者评估的前提是它们仅仅作为一个功能单一的交通枢纽,更加注重对效率的衡量而不太需要有住宿、餐饮、观光等体验因素的参与。

  这就又回应了我刚刚提到的,耗资巨大、占地巨大、规模巨大的超大型公共建筑,应当给城市带来更大的溢价空间。

  胡 越:您的这一观点对我特别有启发。我自身的体会是,在现在的城市中,过去那种功能性特别强的公共建筑概念正在被打破,而逐渐向更泛化发展。

  比如公共图书馆,过去是安安静静读书的地方,现在越来越多地成为网红打卡地,闹腾一点也没关系。再比如剧院,原来是非演出时间不会开门,现在甚至可以24 小时都开放。

  但是,机场和您提到的会展建筑,跟图书馆和剧场的区别之处在于,它们体量巨大并且通常远离市中心,同时还有物资运输的种种需求。我们所探讨的功能价值的溢出效应,在这两类大型公建中的本质区别是什么?或者说,我们将如何从建筑学的概念上定义这个溢价值?

  庄惟敏:您这个问题非常关键。建筑还是要从功能定义出发来做设计。今天的建筑空间逐渐多义化了,“物超所值”的部分不完全以设计师的意志为转移,而更多是建筑本身的空间特征所带来的。

  这对设计师或者建筑师对项目的深度解读是一种考验。那些我们公认的建筑大师对建筑的理解,肯定不止简单意义上的满足功能而已。举一个例子,伊东丰雄设计的仙台媒体中心就是一个典型的没有空间功能定义,但又有无限的空间功能定义的建筑作品。伊东丰雄自己的解释是,建筑已经融入到城市里面去了,“边界”消失。这样的建筑一定不是按照任务书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圈面积圈出来的,实际上建筑师已经修改了或者说是演化了任务书。

  王亦知:在这方面大兴国际机场在国内也是挺特别的。目前它的非航收入占比可能会超过50%,相比于首都机场30%,以及国内一些小机场10% 的情况,大兴国际机场可以说是前所未有了。

  庄惟敏:所以我觉得,大型公建尤其是功能要求非常强的建筑,如果能起到这个作用,对城市的贡献将是巨大的。如今的建筑发展或许也应当像互联网一样,进行理念创新或者思维方式创新,超大型建筑复合功能的概念就是一个理念创新的问题。建筑功能复合后,投资也不再是单一模式,多种资金融合在一块,能够更好地实现这种复合功能。

  胡 越:一直以来,对于建筑功能和建筑形式的争论都存在。我们今天讨论的机场,以及所有的大型公建,特别是您说的功能性特别强的这部分,究竟需要不需要这么炫的造型,需要不需要这么大的规模?还是说,应当化整为零,更加人性化。您认为要怎么把握这个尺度?

  庄惟敏:刚才咱们探讨的所有前提都是超大型,如果不是超大型,很显然它未必能起到城市综合体的作用,起不到城市综合体作用,就没有玩造型的必要。但这确实是一条很难界定的线,两种都有存在的理由,也都有存在的价值。像上海虹桥综合交通枢纽也是一个超大型,但它从一开始就没想做成综合体,就是一个单纯的交通机器,它的定位很明确。而且事实上,虹桥枢纽周边已经很热闹了,没有必要再增加一个。

  而大兴国际机场不一样,它的重要性不仅在于它体量大,更在于它的周边地区很大程度上要借助空港经济来提升整体发展,容纳配套设施,解决多部分人的就业问题,以及影响城市风貌,改变人的出行和生活模式—它对城市是有贡献的。

  所以我觉得,如果说建筑的体量和重要程度,达到了城市级别的要求,就应该尽量多地让效益外溢,而在这其中建筑的规模和形式都发挥着很大的作用。当然,由于它的强功能性,最基本的出行问题应当得到最先最好的解决。

  胡越:目前超大型的民用建筑基本上都是以钢结构为主,从您个人的实践经验出发,您如何看待这一类大跨度公共建筑中,钢结构设计和建筑概念表达之间的关系?因为以我之见,结构的事不能只依靠结构工程师。

  庄惟敏:我非常赞成,建筑师应该进行结构设计的先期介入,结构的体系和形式都可以由建筑师提出建议,至于具体的构件断面计算等等可以由结构工程师来做。

  我们现在讨论得最热烈的“双碳战略”,二氧化碳排放力争于2030 年前达到峰值,努力争取2060 年前实现碳中和,这是中国对国际社会的承诺。对于建筑行业,经过我们的统计,有两大方面对建筑建造的碳排放影响最大,一个是建材,另一个就是结构形式。因此建筑师和结构师的配合确实非常重要。比如保罗•安德鲁、卡拉特拉瓦设计出来的建筑结构真的非常漂亮。而大兴国际机场吸引人的另一点也在于,在结构和建筑的高度融合方面它树立了一个典范。

  胡 越:综合项目的技术集成其实一直是咱们国家建筑学发展的一块短板,各个专业之间的配合还不够成熟,这其实是中国建筑学甚至世界范围内都面临着的一个最大的问题。

  庄惟敏:人类社会发展到今天,我们一直十分重视技术发明而忽略了集成。不仅仅是建筑,制造业建造业的很多问题都在于集成能力差。集成其实是如今时代给建筑师提出的一个新要求,北京目前在推行建筑师负责制和全过程咨询,建筑师要把控全过程,要把完整的一个建成的房子当成作品,而不是只把纸上的设计当成作品。我们现在一点都不缺创意,缺的是设计质量高同时完成度也高的作品。

  现在的建筑可以说分为两大类,一大类我把它理解为本体建筑或者建筑本体性的研究,包括空间本意表达以及与文化的融合等等,还有一大类就是技术集成。技术集成的内涵其实是文化。

  为什么我觉得C型柱好?首先它在视觉上给我一种全新的感受,更重要的是这种视觉形态是有文化内涵的,它的色彩搭配、线条感、收分都很到位,它做到了与屋面一体化,同时和采光结合,并且有数学化的表达,这都是一个高度集中化的结果,其中肯定包含了建筑师的审美在内,这些都是文化的体现。

  当然,我们知道集成的过程牵扯到结构、暖通、电气、材料供应商、施工单位等各方面。内在的机制是什么,具体各环节由谁来负责,协调起来确实还有一定的难度,这都需要我们的建筑师和建设人员不断地启发,不断地尝试与磨合。杏彩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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